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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下意识的抬手用帕子按着嘴轻轻咳了几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觉得喉咙舒缓了些,李丹若放下杯子,抬手掩着喉咙,又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最怕跑马扬起的土,吸一点就咳嗽,这吴才人我竟也没说过,要不是你说,还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事?”

“吴才人是安远县知县吴运才的嫡长女,因为生的好,她父亲就托人将她送进了宫,早先我在宫里当差时看到过她几回,生的真是好,柔柔弱弱,一根水葱似的,眉眼细长,媚气得很,皮肉细嫩的少见,说话柔声细气,温柔的能汪出水来,刚进宫时没有品级,邹皇后就让她住进了刘贵人院子里,到底犯的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说是大不敬,这事说不清楚,她长成那样,却不怎么得宠。”随嬷嬷细细答道。

“长乐宫……是个什么地方,日常供奉上可还过得去?”

“长乐宫,怎么说呢,跟间大庵堂差不多,奶奶也知道,太祖以仁孝治天下,宫里的规矩,侍候过先皇的宫妃,若生有一男半女,都允儿女接生母到府里荣养,住进长乐宫的,都是侍候过先皇,又没有生过一儿半女的宫人,日常供奉上倒不差,就是……供奉再好,那也是座活死人墓,长乐宫宫门三年五年都不开一回,困在宫里的人,就是等死罢了。”随嬷嬷叹着气解释道。

李丹若暗暗呼了口气,看来是了,果然是这样!

打发了随嬷嬷,李丹若换了身干净衣服,往后面园子里看着默哥儿玩了一会儿,吃了午饭,大皇子和墨哥儿都歇了午觉,李丹若坐在炕上,仔细想了想,吩咐脂红去请姚嬷嬷过来说话。

不大会儿,姚嬷嬷跟着脂红进来,李丹若随意家常的坐在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着墨哥儿午睡,见姚嬷嬷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笑道:“嬷嬷请坐。”姚嬷嬷带着满脸毫不掩饰的戒备,屁股在炕沿上稍稍沾了一点点,一幅根本不准备久坐多说的样子。

李丹若却仿佛没看到般浑不在意,看着脂红给姚嬷嬷倒好了茶吩咐道:“你到门口守着,我和嬷嬷有要紧的话说。”脂红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外守着。

姚嬷嬷狐疑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放下针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姚嬷嬷打量了一遍,直看的姚嬷嬷几乎忍耐不住,才悠悠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家姑娘把哥儿托付给你,就是把她们娘俩这两条命交到了你手上,你这样意气用事,怎么对得起你家姑娘?”

一句话说得姚嬷嬷直挺挺跳起来,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雪白的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并不看她,却转头看着默哥儿,爱怜的帮他掖了掖被子,轻轻理了理墨哥儿散乱在枕上的头发,这才转头看着姚嬷嬷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因为你是个明白人,刘贵人才将哥儿托给你日常侍候,往后哥儿一天比一天大了,刘贵人为哥儿打算的也就越来越多,今儿托付我来照管哥儿,明儿还会托付更多的人来照管教导哥儿,刘贵人对哥儿寄以厚望,断不能容谁挡在哥儿前头,逆了她的安排,误了哥儿的前程。”

姚嬷嬷死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居高临下的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道:“你为了哥儿,搭上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这我知道,可你,”李丹若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个没有眼光见识的奴婢,你除了将哥儿日常起居侍候好,还能做什么?你能教他什么?你觉得刘贵人肯容你这样么?哥儿不是你的。”李丹若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姚嬷嬷却听的半边脸抽动不停。

李丹若轻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叹息低声道:“看你今天这行事,就是个没半分眼光见识的,哥儿身边没你不行么?刘贵人非用你不可么?你就没想过,刘贵人用你,是给你们的恩典,你却如此强势,一定要逆了刘贵人的意思么?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有什么打算?要把长乐宫翻转成慈宁殿么?”

姚嬷嬷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身子一软,滑跪在地上,伏地磕头不已,李丹若垂着眼帘瞄着她,一声不吭的任她磕头,只看着她磕的额头青紫一片,才慢吞吞的吩咐道:“起来吧。”姚嬷嬷又磕了两个头,双手撑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来,趔趄了两步,靠着炕沿稳住身子。

李丹若盯着她,声音阴冷的低低道:“你记着,这样的教导只此一回,从现在起,我的意思若逆了半分,再没有下回!”姚嬷嬷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只垂着头连点了几下,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温柔的拍了拍默哥儿吩咐道:“好了,你下去吧。”

姚嬷嬷退后半步,哆嗦着深曲膝行了礼,慢慢退了几步,才转身出去了。

大皇子虽小,倒比墨哥儿还早醒了一会儿,李丹若站在炕前,仔细打量着大皇子,大皇子生的极好,大眼睛长睫毛,如洋娃娃一般,只是显得稍有些苍白细弱,看样子很乖巧,并不似刘贤妃的生机勃勃,几个奶嬷嬷给大皇子净了手脸,换了件衣服,李丹若拿过只布偶,半蹲到炕前,将布偶送到大皇子面前,笑盈盈看着他,大皇子怯生生的扫了李丹若一眼,眼睛盯在布偶上,看看布偶,又抬头看看姚嬷嬷,两只小手紧紧揪在一起,想拿却又不敢伸手,身子却往后缩了缩,拉过奶嬷嬷的手,推着她去拿布偶,奶嬷嬷只看着李丹若不敢去拿,李丹若将布偶塞到奶嬷嬷手里,示意她递给大皇子,大皇子飞快的接过布偶,抱在怀里,又往后缩了缩,胆怯的扫了眼李丹若就急忙垂下眼帘。

李丹若站起来温声吩咐道:“今天天气好,带大哥儿到外面走一走,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能长得健壮。”奶嬷嬷忙看向姚嬷嬷,姚嬷嬷额头还青紫一片,垂着眼帘,手脚利落的取过大皇子的小斗篷递给奶嬷嬷,奶嬷嬷仿佛松了口气,忙接过斗篷给大皇子披上,抱着他下了炕,弯着腰,牵着他的手往门口过去。

大皇子斯斯文文的跨出正屋门,一眼看到墨哥儿正甩着双手,用力从东厢门槛里跳出来,大皇子吓的紧抓着奶嬷嬷的手,惊讶而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胖嘟嘟、明显精力过剩的小人儿。

墨哥儿跳出门槛,大叫着直扑往李丹若,李丹若忙蹲下身子抱住他,墨哥儿在李丹若脸上响亮的亲了下,推着李丹若的肩膀,借力在她怀里利落的转个身,看着正大睁眼睛、好奇无比看着自己的大皇子叫道:“阿娘,你说的那个小弟弟就是他吧?”

“是他,好好陪弟弟玩,你比他大,要处处让着弟弟,听到没有?”李丹若温柔的叮嘱道,墨哥儿不等李丹若说完,就推开李丹若的手叫道:“听到啦听到啦,弟弟长的真好看!走,我带你去玩,咱们去玩,后面有个好大好大的园子,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鸟儿,咱们去抓,快走!”

墨哥儿从奶嬷嬷手里挖出大皇子的手,拉着他就往后园去,大皇子又是兴奋又是茫然,一只手被墨哥儿牵着,一只手抱着布偶,被墨哥儿拉着,一路跌撞的往后面园子过去,奶嬷嬷惊恐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笑道:“没事儿,你们跟过去看着,别让跌伤了就行。”几个奶嬷嬷和众丫头婆子们急忙扎着手跟在后面,一起往后园涌进去。

李丹若不紧不慢的穿过月亮门,寻处高地站着,看着墨哥儿拉着大皇子,一会儿奔到这边看新发的叶芽,一会儿奔到那边看一只乱爬的虫子,一边仰着头,惊喜的看树上欢快跳跃的艳丽鸟儿,大皇子苍白的脸上泛起层红晕,手里的布偶早不知扔哪儿去了,李丹若目光不离两人,直看着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小半个时辰,才吩咐朱衣叫墨哥儿带着大皇子回去。

回到正屋,大皇子脸上带着薄薄的兴奋的红晕,鼻尖颌下隐隐有一层密密的汗珠,紧攥着墨哥儿的手不肯松,墨哥儿片刻不肯闲,两人直玩闹到晚饭前,才肯坐下来和朱衣脂红玩了会儿翻绳,吃了晚饭,大皇子从没这么玩过,只累的比平时早睡了小半个时辰。

夜幕沉落,李丹若从正屋出来,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紧了紧斗篷,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这一趟差使顺利到远出乎她的想象,可大皇子的胆怯内向也一样远出乎她的想象,唉,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他被保护得太好太过了,这位皇子,他有那样的母亲,不出什么意外,他将是下一代的君王,亿万子民的主人,可一个胆怯内向的君王并不是诸人之福。

李丹若低下头,出神的看着灯影在院子里那座精致的假山上轻轻晃动,院子里寂静的听得到星星滑动的声音,也许,她可以试着爱他,推着他欢乐一些,勇敢一些,毕竟,他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