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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扫一眼小黑,似乎是认得黑无常的,毕竟和传说中差不离,而且小黑之前也到处走动勾魂。但孟晓沁他还真不认得,老鬼自己也不肯投胎,自然没见过她。

“算了。”孟晓沁制止了小黑,“该水落石出的时候,纸都包不住火的。”

说着,她带着小黑,先去找唱得兴起的珍官儿。

珍官果然唱得十分起劲。

他没了绫罗衣衫和花冠等行头,仍旧一身白色家常衫裤,却把已经变成废墟的楼房当做舞台,站在上面,莲步轻移,身形飘逸,眉目传情,一副嗓子宛转动听塞云雀。他是个真正的角儿,即使一切都简陋寒酸,他也能靠他的表演把观众带入戏中。何况戏中本也有断井颓垣的唱词,和现实的坍塌场景呼应,居然也十分搭调。

只见坍塌工地周围一圈儿的游魂野鬼,或坐或站,甚至还有飘着听他唱戏的。如果能用特殊的摄像机拍摄出来,非常有3D的画面效果。因为某两只特别爱飘忽的,时不时来个低空飞旋,一边哀叹着,制造着凄切切的气氛。

小黑一边听,一边和孟晓沁聊着珍官的奇怪之处。起初他们只觉得他太过于温顺柔和,似乎是很容易挨欺负的主儿。但一个人如果受了天大的冤屈,难免会死不瞑目,留着口气瞎晃荡。可听老门房的意思,似乎珍官儿也做过些不太体面的事,以至于不堪再提。这似乎不太符合珍官儿的性格。

不管怎样,即使去地府投胎,也得有个干净的记录留案,珍官儿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这些都是必须要解开的因缘。否则和他死亡有关的人,就不清不楚了,带到下一世,更加乱如麻了。

人生在世,还是干净利索了的好。

他们窃窃私语的当儿,珍官儿已经唱罢一出折子戏。台下一片鬼嚎。有的呜咽着到处找东西,要给珍官儿打赏。只是大凡做了孤魂野鬼的,都是没人记挂的,哪里有固定的供养。于是纷纷发誓,等到清明时分,一定把捡来的散钱统统拿来,算是听戏的赏钱。

珍官儿豪爽地表示不用,只是叮咛,“大家伙儿要是还想听戏,我明儿还来唱!”

如此尽兴之后,他才满足地下了台,像个得到了许多夸奖的小孩,回到孟晓沁身边,然后又恢复了乖巧温顺的模样。

孟晓沁也破天荒地温和,伸出手去,拉他回酒吧,一边问他,“以前唱戏时,唱得好时,是不是有许多达官贵人打赏你?”

珍官儿一听,脱口而出。“那当然了。那时候,许多小姐太太的,听得动情了,纷纷脱下手上的玉镯子,拔下珍珠发簪,可劲儿往台上扔。我唱着戏呢,怎么好意思去拣。都是荣哥在台边看着,趁我休息的时候,把满台的珠宝都收拣起来,等演出结束后又交给我。我当然也分些给他,还挑好的孝敬师父和师兄弟们,还留些别致的送给绮玉。”

“你红了多久?”孟晓沁又问。

“从十八岁唱杜丽娘开始,一直到二十六岁死。”珍官儿回答,显得无比遗憾,“真正的好戏是长长久久的,即使是乱世,连日本人来了,也都爱听戏呢。”他似乎深深沉浸在当年那个繁华奢靡的时代里,不能自拔。以他的年纪,正是当红之时,却突然横死在剧院里,自然是无法追回的惋惜。

孟晓沁和他聊得差不多了,看他情绪挺放松的,觉得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其实你看似温和,个性也有倔强的一面。”她说,“你之所以没有投胎,一半原因是因为民间法术干扰了;还有一半,恐怕是你自己胸中有一口怨气咽不下去,所以迷迷荡荡的盘旋在这里多年。”

珍官听她讲着,咬着薄薄的嘴唇不回答。

孟晓沁自顾自说下去,“其实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大部分的时候,不是无法知晓的。就算你还没弄明白缘由就死了,可你若是回忆起死之前的场景,和遇到的人,不是也可以猜测到了吗?你为什么不去想想,是你真的不记得,还是你不肯回忆?”

说完这些话,她就拉不动珍官了。

珍官儿站定了,不肯再多走半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有些失神地张望着这个早已陌生的城市,找不到他原有的一席之地。他琢磨着孟晓沁的话,极力想回避自己已经回想起来的死前片段,他还是犹疑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真相,却像一条破壳而出的丑恶的毒蛇,尖尖地钻进了他心里。

他的鬼脸愈发苍白,神情愈发绝望。他忽然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说,

“是荣哥。是荣哥下药,毒死了我!”

不等孟晓沁继续追问,珍官突然仰天嘶喊,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为什么,为什么啊?”

无望而惨烈而愤懑地询问苍天,却没有人会听到他的不平。就像人间的法律只适合可以追寻的真相,许多人一生的秘密,都被埋葬在世间流沙里了。只是还有一种天道循环,不仅仅是人间的法律,也是三界的定律。只不过,真相还是要自己去面对。

“荣哥……”珍官儿沮丧地低下了头,脸上清泪无声淌下,一双鬼手冷而硬,手指细长,“荣哥,为什么?你明明说过。你会爱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