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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青穹听到动静连忙跑出屋子去看,就看到林仲一身粗布简衫,身上仍旧背着那个包袱,头上仍旧戴着那个斗笠,只留了一截下巴出来,他似乎隔着斗笠和刘涛对望片刻,这才向宁青穹的方向走过来。宁青穹欣喜地上前:“林叔,你回来了?”林仲简单地点点头,“我们进去说。”宁青穹立刻应了一声,让丝竹先带他进去,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刘涛说:“刘叔叔,你且再稍等片刻,或许我还有证据能给你。”
刘涛眨眨眼,便答应下来。宁青穹想了想,叫来奶娘请他先去偏厅等着,自己转身就朝林仲的方向跑去了。
刘涛走了两步,停下来,往林仲一瘸一拐走着的背影瞧了瞧。他怎么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宁青穹赶上林仲,和他一起进了前厅之后,就问:“林叔可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林仲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宁青穹接过了,拆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沓供词?她连忙看了起来,看到供词上的仵作说她爹死前伤痕证明生前曾受过拷问和刑罚,最后乱刀砍死是为了掩盖那些刑罚的痕迹。又说这起被定性为普通劫杀案的案子明显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宁青穹想起自己看到她爹尸首时的情况,眼眶一红,那时虽然她爹的尸首伤痕累累,被砍了好多刀,但送来的官府仵作检验报告和官差文书都说是山匪劫杀,她便只以为是山匪残暴,没有多想了。没想到她爹死前还受过严刑拷打!!
宁青穹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看了起来,后面就是一个客栈伙计的供词了,说是事发前曾经接待过这批山匪,送菜时还曾听其中一个山匪兴高采烈地嚷嚷过干完这一票哥几个就可以金盆洗手,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宁青穹再一翻,就看到后面还撕了三页客栈的入住记录过来,显示日期就是在他爹入住王府那几天,这些住宿人名里就赫然有后来负隅顽抗而死的山匪头子!也就是说,早在他爹从王府回来前,这些山匪就已经在策划劫杀他了!
林仲看她已经看到这里,就解说起来:“这些山匪早就死光了,你是知道的,所以直接人证已经没有了。”宁青穹捏着供词点点头。林仲继续说,“但是我还查到另外一件事,你翻到第一页,注意看那个叫张昆的人,是比山匪们早两天入住客栈的,这个张昆,我在调查王府的时候,发现王老爷有个跟了他二十几年的亲信王明昆,在外面有时会用张昆这个名字置房买地,张昆可能是他二十几年前本来的名字。”
宁青穹听着,拇指指甲微微嵌进纸页里,虽然证据还不够充足,但很明显逻辑链已经很清晰了,王永州必定是直接参与了劫杀她爹的事件,说不定这还是他王家撇清谋反大罪,屹立不倒的投名状呢,哈……
宁青穹沉默一会,继续往后翻去,后面就是那群山匪在附近群众口中的死亡时间供词了,基本是一些比较模糊的供词,没人会记得清一年之前的事,只是有猎户的供词说记得是先看到了尸首,过了几天捕头官差才上了山的。也就是说官府文书上的死亡时间是假的,这群山匪是先被灭了口,才叫官差们带着尸首回去,充为了自己的功劳。
……
宁青穹看完这一沓供词之后,就抬头对林仲说:“林叔,我找到了可以帮我诉冤的人,现在我想把你这些供词转交给他,你看可以吗?”
林仲把斗笠往下拉了拉,只留下瘦削下颌的一片阴影:“我只是帮你查案,你要交给谁是你的事。不过我只查案,不想牵连进去。”
“我明白了。”宁青穹点点头,起身把丝竹叫进来,让她带林仲先去客房收拾洗漱,吩咐完,又转头对林仲说,“当日所说这事,我会一一兑现,当初给了林叔二十两定金,二十两花用,按定一全十的规矩,我该至少给林叔二百两银子。林叔这些证据调查得很好,时隔一年,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这么多供词我知道是很不容易的,我就把后面那二十两也算作定金,给林叔算四百两全数,再在这个基础上给林叔添一百两,凑成五百两,林叔你看怎么样?”
林仲斗笠下的脑袋微微一动,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表情:“随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宁青穹便笑起来,“还有就是当日答应林叔之事,我也会尽快开始,待会我送走另外一位客人就回去写计划,晚上送去先给林叔看看,若有觉得不妥的,我们再改?”
“可以。”林仲还是无可无不可。
宁青穹就让丝竹先送他出去,自己则拿了这个信封,转头去隔壁找一直等着的刘涛。宁青穹把证据双手交给刘涛,“这是我请人查到的供词,刘叔叔按这些供词去找,应该能找到本人做人证,请刘叔叔还我爹一个公道。”刘涛又惊又疑,他是觉得这小姑娘有主见,可没成想她还能想到去查自己老爹的旧案子,查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她给查到了。他赶紧看了起来,是不是还有他们遗漏的供词证据……
这一看,刘涛简直想拍大腿赞一个好字了!
那个张昆、王明昆是同一个人他们就没查到过!哎哟还有那个猎人,也是个漏网的人证啊!
“好!好!好!”刘涛连赞三个好字,把这些证词小心翼翼收进信封里,然后当着宁青穹的放进怀中,贴身放好,“宁姑娘放心,有了这套证据链,待老夫再去把人证控制了,这次能把王永州拉下马!”
宁青穹听了,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她盈盈一福身:“一切都拜托您了。”
刘涛就说:“这些证据可是刚才那人查的?老夫想见见那人,问他些话,可行吗?”
宁青穹微微皱眉,想了想,像林叔这种时刻关注身遭环境变化的人,刚才特意嘱咐她不想牵连进去,想必是猜到了刘涛就是她要转交证据的人,才有此一说。那么她就不能答应下来,便笑着说:“他有他行事的规矩,而且查此案时间也不太长,恐怕提供不了更多信息了。”
刘涛听了,多看了这小姑娘一眼,何尝听不出她这是在帮那个一瘸一拐的人做恶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笑道:“如此,那就算了,等我先去查查这上面给口供的人,如果有问题再来请教。”宁青穹点点头,再次和他作别。林涛便提起那个装了账册的食盒,一脸从容地出去了。
宁青穹心中激动,回书房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提笔给林仲写起了计划书。其实那日听方叔说起他们奔赴战场途中所遭遇的事,她心中已经模糊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能让李佑将军这样的英雄被邹家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肆意抹黑,就算她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李佑将军并无谋反之心,至少也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给世人知道,当年武官射杀县令的背后真相……
要将这些真相呈现在世人面前,用回忆和对话的形式展开是最好的。而且宁青穹琢磨了这么久,心里觉得用小孩的口吻,问答式展开这段真相是很不错的,就像她那些小故事之后自己和父亲的一些问答一样,想来是很容易让别人接受的。不只是文人士子能看,凡识字的妇孺、贩夫走卒、初学蒙童也都能看。
而且问答的形式,不需要润笔多少,也不需要为了连贯改变事实的模样,能最直观地反应方叔、林叔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事实,最简单地呈现他们自己对这些事实的看法。所以她准备用这种形式问出林仲当年遇到的一些事,给林仲正名。至于请方周详多请几个战友来当护院,一是觉得可靠放心,二也是有这一层考虑。她可以从更多人口中得到那段战事真相,让别人能从一个更全面的角度看待那场抗倭战。
因为在心中已经琢磨许久,宁青穹下笔写计划书还是很快的,到了晚饭前,就已经誊了三遍,写出了最终版。之后她把计划书交给了林仲,还说他可以跟方周详商量看看,有什么意见都能提出来。
林仲看了计划书后久久不语,最后沙哑着声音问:“宁姑娘真要这么做?”
宁青穹点点头:“没错,那些文人要骂你们,那是他们坏了良心。只要没坏了良心的人,都知道究竟如何分辨孰是孰非,我要让更多人知道,那些文人口中粗鄙的丘八,是如何保护我们的绿水青山、繁都茂市!”
一向冷静、淡定的林仲,缓缓摘下了他遮面的斗笠,宁青穹看到,他大小不一的眼睑微微泛红,宁青穹听到,他带着鼻腔说:“宁姑娘,那你可以听一听,我这一脸伤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