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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聊了聊翰林院里的事,周和璟就知道谷涵还是想留在翰林院,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上科的裕远镜,有些脾气,周和璟一直怀疑他是因为考了状元后当值轮班位反而被探花的陈元晟抢了,才索性走的人。强扭的瓜不甜,谷涵要是待不住想走,他也不可能硬留,是吧。
翰林院聊得差不多,周和璟又问了问他对现在朝政有什么见解。重点来了。近来陕地战事和交趾之事牵动许多人的神经,许多人都会提这方面的看法,但谷涵没打算说这两方面的事。他正色对曰:“恕臣直言,昔日新政被废,究其根本,便是毁在新律的仆役律法上。臣有一策,不必硬来,可于无形中瓦解世家的私兵奴仆。”
周和璟微微睁大眼,直直看着谷涵,没有明确表态。不过他知道谷涵说得没错。外界对新政抨击得再厉害,他还是实施下去了,且卓有成效,所有的变数都是仆役法发布之后,就哪儿哪儿都不顺了。因为他步子迈太大,想一下子把世家们手里的兵权收回来。从前家丁私仆不能自行脱离主家,他给改了,利用仆役法直接把世家们蓄养的私仆兵丁们变成了可以自由流动甚至能给朝廷当兵的壮丁,这就触了所有世家的逆鳞,他周和璟便损兵折将,被墙倒众人推了。
周和璟翻开奏折,只见这长长的奏折上第一页写着:以工瓦奴解家兵之策
这以工瓦奴解家兵之策,实际上是说皇帝可以采用类似情报部的把控模式,用内帑进行管理和人事任免,用皇家的名义专门招一批精通商事的人才,令他们开办工场,并给予相应的朝廷官品。
首先这就不需要内阁通过了,也不必被吏部户部扯皮左右了。皇帝可以自己全权控制谁上谁下,也可以避免以后出现什么问题反而被朝中别派官员侵占位置。先头的惠农商会就是全走的朝廷路线,户部主管,结果一被邹家的人翘走,不但先前的成果付之东流,还激起了陕地民变,闹成现在这个局面。
陕地那个李大王对周和璟喊打喊杀的,登高一呼,从者甚众,邹家还好好的,甚至都没有浮出水面。
周和璟看完奏折,想了半天,跟谷涵说:“若是弄得像招皇商,恐怕内帑得大量亏进去。”周和璟这么说不是没有缘由的,皇商卖给皇家的东西总是特别特别贵。
谷涵回他:“皇上,皇商是向皇家特供的商人,外面说起来名头大,因此东西贵,主要卖给达官贵人。这些商官招起来,是要让他们自己办工场,卖东西给老百姓的,只要在创立之初便立足规矩,明确和皇商的不同,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周和璟又想了一会儿,问他:“你这里第三条说要和商户合股,现今市面上的大商户全都有商会共同把持市场,这一合,不就又让他们把持住了?”
谷涵回道:“我们招商官,最后招出来精通商事的,多半也是商家出身,这无法避免,那就只能接受。臣在江南这几年,悉知一个情况,便是不少新秀商家虽然家中豪富,却通户白身,他们中许多人也想家中子弟入朝为官,只是苦于被老商家排挤在外,过其门而不得入。譬如臣家乡邻县华亭县,那里有一布商高广进,所产松江布行销四海遍省,织工便有二万,但他家中全是白身,当初想要从华亭扩张到宛林,还要求到臣门上来。
还有今科进士梁晋朝,家中也是近二十年新起的豪富之家,先前因为通户白身,他爹还吃过一个莫名奇妙的官司,家财散了大半,供出一半家中干股才救回来。这些人家都很想要家中子弟有官场身份,皇上招人,可以优先从这些新秀白身商家里挑选。这些人家的子弟要商才有商才,要商脉有商脉,让他们去跟那些老商家抢地盘他们是很乐意的。商家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分而治之其实相当容易。”
周和璟微微点头,谷涵顿了一顿,继续说:“还有一部分人也一定要优先招揽。”
周和璟看向他。
谷涵说:“就是那些有能耐但没有本钱,一直给东家做事的掌柜、账房、伙计们,这些人里许多是良民籍,给他们这么一个机会,待遇比老东家优厚,还有品级,直接从白身晋身官身,不会有人不乐意。而且这些人自己没有产业,只要布置得当,还能和先头的商家子弟们分庭抗礼,互相竞争。”
周和璟连连点头。
他又翻了翻奏折,问谷涵:“你第五条说以后要把工场里盈利最多的几个场的干股拿出来分给那几个蓄养私兵最多的世家,置换他们的家奴进场做工?他们就不会拿了分红后买更多壮丁吗?”
谷涵又对曰:“皇上,只要我们的工场能在当地办出影响力,还提供足够多的岗位,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现在我大新最大的问题是苛捐杂税繁重,导致许多农户宁做家奴,不当良民。和这些世家大族置换的最重要一点就是要保证工场的雇工要将良民籍和奴籍区别对待。良民籍的待遇要比奴籍的待遇加苛捐杂税还多一点点,这就足够保证外面想进来的不会想去做家奴。世家家奴呢,做满两年或三年给予良民籍和良民待遇,如此,几年以后这些人就自动脱离奴籍了。”
“那万一那些主家不给干满两三年,就把人撤了,换一批上来呢?”
“这可以看情况写进置换的条件里,规定一批家奴至少干满两三年以上。皇上若是担心写得太明显被人看出目的,其实不提这种要求也无所谓。区别对待良民籍和奴籍的一个用意就是要让家奴对做一个良民心生向往,若是主家太不厚道,不肯放归良民籍,到期前使些手段把家奴弄回去了,换一批人来,那这些家奴以后还能为主家所用吗?”
周和璟想了想,赞许地点头:“这便是人心所向。阳谋啊。”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工场要办得足够多,多数不求赚大利,只求不亏略有盈余,这会不会要求太低了?”
谷涵起身奏对:“皇上,我们办这工场的主要目的和一般商户不同,是安人,给那些过不下去的农户灾民一个地方做活,不是赚钱。只要我们的工场办得多,占住粮行、盐行、布行、油行、铁行这些关键,也不求赚多少盈利,只要占住地方,略有盈余,把人安置下来便可,这一点上,世家一定比不上朝廷。因为人家办场,必然追求盈利,那就不可能无限扩大。而我们可以。一旦我们的工场形成连片之势,不但灾荒年更容易就近安置灾民,平定物价,而且工场工比农户更容易就地组织成队伍,届时就算少数世家仍拥私兵自重,只要操作得当,我们便可就近震慑,又何惧之有?”
周和璟听到这,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谷涵,谷涵神色泰然任他打量。
谷涵知道世家之所以猖狂,便是因为他们家家养着私兵,他们自己养着私兵,当然就不希望朝廷的兵好起来,因此朝廷的兵开拨打战总是要饿肚子的,总是要依靠世家的私兵才能打胜战,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朝廷不得不依靠他们。
谷涵就听说本次拨往陕地的兵就饿了一路,好点的是跟路上的百姓买吃的,不好的也就直接抢过去了,就这样朝中磨磨唧唧吵出来的粮草归属仓至今还没正式出发,这样的队伍如何打战?
等打了败战,这些磨磨唧唧一拖到底的世家门徒又要跳出来要求给武将治罪了。
他们根本不关心这一路能死多少人,也不关心是否会丢掉一片关隘要地,只要能借机把不跟他们一派的武将和文官拉下马,就算胜利了。这便是一些文官的“虽败犹荣”了。
谷涵知道皇帝最想收回的一定是世家手里的兵权,因为只有把兵权收回来了,人家才横不起来,其他事才好推动下去。这世家手里的私兵便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先头周和璟太平年景用仆役法硬来了一回已经败阵了,现在这个节点上,硬来是更不可能的,陕地农户造反,还要靠世家帮忙啊。那就只能走这步软棋,进可安置农户和逃荒灾民,收归己用,退可麻痹世家,拉拢世家与其置换家奴私兵。等大势做成,世家也就是切角的绵羊了。
二人一直谈了一整个上午,就此展开讨论了更多更细致一点的实操层面的问题,谷涵写了这么多年策论,又在商事最为繁华的江南民间长大,甚至考察了三四年,自然是言之有物,不少东西都有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君臣二人相谈甚欢。
一直谈到两个人都觉得饿了,方才联袂出来,由周和璟主持,请他们吃御膳。宴毕稍事休息,榜眼就进去了,谷涵也要走了,许奇茂几人拉着他笑,“进去就花了半天时间,我们几个估计要排到明天去了。”
谷涵也笑盈盈地团团一揖赔礼,“实在对不住,为了解决小弟的终身大事,有点用力过猛了。”
段臻就笑了:“终身大事都解决了,看样子是成了,这下你总该告诉我们是什么底,老实交待了吧?”
谷涵还是笑,看看四周,低声跟他们说:“是商事。肯定跟你们重不到一块去。”说罢他又直起身,清咳一声笑嘻嘻地抱拳,“诸位,小弟先走一步,这就回去找宁姑娘讨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