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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赵天佑从卢府出来,卢家父子也没有从书房出来。卢老爷将近四十的年岁,一身滚圆,已是发福得不能再发福了,一看就是个多年酒里来盏里去的好手。他儿子卢睿却是文质彬彬的少年书生模样,只不过眼睛大约不大好,他看着赵天佑留下的那封信,还得借助个海外工艺的单片镜助视。工艺虽是海外传来的,自前些年皇上和当时还是太上皇的先帝力主自制之后,渐渐就有了符合本土审美的单片镜。他手中这个不是海外那种金框还挂金链的暴发户风格单片镜,是从秦风阁定做的。镜框采用极品墨玉制作,在薄而透明的镜片外围,是缠荆的精致微雕框,触之冰润舒适,用起来低调古雅,不似海外原产的那种闪亮亮地让人觉得辣眼睛。

卢睿把这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回了桌上,收起自己的镜片。

等仆人换了一道茶,重新关上门,他二人才继续说起话来。卢睿眉头紧锁,劝自己的父亲:“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何必如此穷追不舍,您就算要收拾也该去收拾流放的那……”

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卢鑫冷哼一声打断了,“你以为老子不想收拾宁家流放那些人?你也不看看那群人被流放到哪去了,云贵!那旮旯地又穷又多苗寨刁民,一言不合就给你把货弄了,有几个人愿意冒风险吃力不讨好地去那边做生意,发展势力?早几年皇帝小儿就牢牢抓在了手里,如今苗寨那边的刁民是一寨子一寨子地听他那几个官的话,我们这边根本没有人能插手得进去。能对宁家那些人做得了什么?也就这儿离得近还有条漏网之鱼了。”

卢睿微微低下头去。

卢鑫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不服着呢。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逆子,竟然在得知自家年后成盐库存所剩无几后,背着他趁机鼓动自家的盐工们要求涨工钱,坑自家的钱!竟然还真的让他鼓动成了,生生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来!气得卢鑫差点没背过气去!要不是卢鑫只这一个宝贝儿子,早就一个窝心脚给他踹出家门,扔出宗族了!

你说他有这本事,他怎么不想着霸占全国盐市,去坑外人?偏来坑老爹!他老爹的以后还不是他的!这个逆子!败家子!

卢鑫越想越气,尤其不爱看儿子这一副“你可着说,可我就不认同你”的样子。深深吸了两口气,忍着没朝他身上一个窝心脚,耐着性子给这逆子解释起来:“你也不要觉得那宁世安多无辜,我这些年想来,恐怕我们家就是栽在了这宁世安手上。”

卢睿又微微抬起头来。

这是要听听看的意思了。

卢鑫心中重重哼了一声,跟你爹斗,还嫩了点:“皇帝小儿远在千里之外,便是他弄了些探子,那些探子多也只是些贩夫走卒之辈,混进府中做个帮仆还行,怎么可能给他们探得到我们在朝中的所有人?那宁世安当年自考中探花之后就基本没在朝中做过官,如今想来也是古怪。他应该是先帝的人,一直白身游览全国各地,不拘一格交游各地文人士子、三教九流,可说是走到哪都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就连成了亲,生了闺女还带着妻子和牙牙学语的闺女到处跑,大家都只当他是无心钻营的游乐闲散之辈,又有多少人会对他心存警惕?只怕就是言谈之中给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又循着那蛛丝马迹把朝中和我们亲近的人一网打尽了。哼,亏得老天有眼,让他宁家阴沟里翻船,终究还是着了邹家的道。”

卢睿本是听得认真,听到最后一句又小幅度地皱了皱眉,忍不住说:“爹,那邹家行事也太阴损了些,咱们家往后还是少和他们来往的好。”

卢鑫哼了一声,“你当你老子不清楚?他邹家今年走的礼我全让丢到别庄埋地窖了,谁知道碰了他家的东西现在没毛病将来一言不合会不会出毛病?你也小心些,凡他家来的东西,不管是稀奇古怪的海外货还是稀松平常的土特产,全都不许碰。”

卢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知道了。”

卢鑫看这平时老爱跟自己唱反调的儿子难得乖顺,心情倒是也好了一点,语气也放软了一些:“他邹家那些稀奇古怪的毒应该是趁海贸之便从海外弄来的,干这种事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先头那几个皇帝死得古里古怪,没准就有他邹家的手笔。爹前段时间还去查了查这几十年里跟邹家作对的人家,有些有作为的当家也是死得蹊跷,所以这次爹没有同意让你和那邹家闺女结亲,这种阴损人家出来的闺女,就算长得再漂亮那也是一条伏地吐信的蛇蝎,娶进家门就成了祸家之源。咱们家做这盐的生意,虽然名声不好听,可那都是眼红咱们的穷人,咱们就算是卖它一两银子一两盐那会儿也是做的正经买卖,那些人买不起得怪他们祖宗没本事,这孽算不到咱自家头上。邹家那就不同了,他家作孽太多,作了亲家将来只怕要跟着倒霉。”

卢睿心中可不认同自家老爹这番歪理,他自有一本帐算,一两银子一两盐看着是爽快,可也有杀鸡取卵之嫌,普通人家买过几回就无以为继,天天骂他们不说,想着各种法从工场中偷盐出去的盐工也多了许多,甚至家仆协助作案的也不少,关键还是他们盐业商会这么做虽然给了皇上一时的颜色好看,后面也给了皇上顺应民心收拾他们的理由,他实在不觉得这是什么长长远远的好招。但卢睿已经成功将盐工们的工钱涨了上去,心中已是很满意,也不想和自己老爹又吵了架,便只应了他前半段,“爹说得是,那邹家的姑娘就算爹同意,儿子也是不敢娶的。若是将来一言不合,给我们全家都下个什么药,岂不吓人?”

“你明白就好。”卢鑫点点头。儿子态度这么好,他便又有更多话想说了,“这宁家的闺女倒是出人意料,小小年纪,那许多大书压顶,她竟还稳得住。想来至少是个读书的好料子,肚子里还有些存货。”

卢睿也在一边跟着叹息:“可惜了。”

卢鑫闻言有些新奇地看看儿子:“你要是喜欢,咱们就截个胡,把人娶过来?”

“爹,你在说什么胡话?”卢睿顿时懵逼了,“人家姑娘还小!”

“这就想到人家姑娘还小了,哈哈,看来是有些中意。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害羞什么。”卢鑫腆着肚子笑开了,继续打趣儿子,“咱们可不像王夫人那妇道人家目光短浅,这宁家闺女一看就是有个好记性好脑子,又这般稳得住,是个聪明人。那王夫人想着逼人家作妾,却不想想这心怀怨愤的聪明人就算真进了门,也是生事端。所以要么不要,要了只能娶来作妻子。”卢鑫说到这儿,搓了搓大拇指,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自己这本来只是打趣儿子的主意很不错。邹家那条船虽然目下瞧着坚不可摧,但太阴森了点,坐上去他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老觉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背后捅一刀。要是能提前布局做个两手准备,争取个有备无患,似乎也不错。

念及此,他斟酌一番又开口了,“虽说咱们跟宁家不对付,可也得承认他宁家是正经书香门第,个赛个的会读书。哈哈,这门亲要是真成了,那宁世安不得气活过来?至于那些活着的宁家人,有朝一日等他们回来,你说将来宁家是认我们这门亲呢,还是不认呢?”

卢睿低下了头:前一刻钟您还咬牙切齿地想整死宁家,这会儿就改主意想着做亲家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善变……

卢睿只好提醒他:“爹,您可是答应了王夫人……”

卢鑫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无凭无据的,还不是由得我们想反悔就反悔?难道她王夫人吃了亏还敢跑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自己设计害昔日的侄女不成?不说别的,但凡我们把广布书铺那些孤本的来历给别人透出一点,她王夫人以后也不要想做体面人了。她敢说吗,她不敢说。”

卢睿竟无言以对。卢鑫看他又不说话了,心中不知嘀咕些什么,又有些不满,不禁道,“你也是读书读傻了,居然还想着考什么功名。不说咱们家就是不考功名也几辈子不愁吃喝了,就是考了,皇帝能信你用你?白忙活!你到底是哪里想不开,竟要去给那杀千刀的皇帝打工?”

卢睿垂着双手并不辩解,卢鑫看他不说话,也是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没办法,心中怒气又慢慢升腾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去,继续忍着没给卢睿一脚:“你也不小了,总该是明白前几年你再苦读也难考得上,今年你只要不是交白卷就有的是办法考上。你非要考我也不拦着,这样吧,我找人给你写封推荐信,你也去感受一下四府第一的徽山书院是个什么章程。那宁家闺女正好也在清河县,就近观察一番,看看她是不是真能做我家媳妇也是不错。若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嫁过来最好了,咱们就和宁家做这个正经亲家,哈哈。”

卢睿本是有些期待,听到后面就抽了抽嘴角,完全不能理解自家老爹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跳跃思维。

卢鑫看他不反对去徽山书院,倒是暗松一口气,赶紧把这败家逆子送走了,要折腾就折腾外人去,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卢睿倒是想到什么似的:“不要朱茂知的荐信,名声都臭了。”

卢鑫即将送走逆子精神也爽起来,哈哈一笑:“当然不找他,我儿子的荐信怎么也得找个大儒写才好看吧。”

卢睿安静地听着,又想到什么:“那爹的意思,我们就放过那宁家的姑娘了?”

“这就看你了。”卢鑫老神在在地抖起腿,“是自己人,当然是不仅要放过还要好好补偿安抚。是敌人,这种聪明的敌人当然要趁她还小消灭干净。”

“爹,你也说还小了,这是何必……”

“再小也会长大,斩草不除根,麻烦惹上身,难道等她长大了报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