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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仍旧看到弗沙提婆在我面前蹲着,复杂的眼神在我脸上转。我不言语,默默地起身。今天是在龟兹的最后一天了,我已经收拾好了两个NORTHFACE大包,等一会就要去商队会馆跟那群商人会合。
穿上外套,我在枕边摸,没摸到。拉开枕头,也没看到。朝床外看了看,没掉下去啊,丢哪儿拉?
“不用找了。”他低沉沉的声音响起,“我藏起来了。”
“你……”我气急,“你干吗要这么做?还给我!”
“没有那个大镯子,你就不能回天上。”
“你!”他也真想的出,太乱来了!“把时间穿越表,不,那个大镯子还给我。如果你不小心碰了什么按钮,后果不堪设想。”
“能有什么后果?”他嗤笑着,满脸的不在乎,“我也会去天上么?”
“不会!”没防辐射衣,他也去不了。“会有道强光照出,如果你被光照到了,几天后全身腐烂,流脓而死。”希望把死状说的恐怖些,能吓倒他。
“那好,我不碰任何东西。不过,镯子还是会保存在我这里。”他倒是一点不惧,站起来,对着我自信地笑,“我的房间随时都欢迎你来,只要你以为可以搜得到。”
“弗沙提婆,你这是干什么?”我无力地靠上床头。心里本来就够乱了,他还要来添乱。
“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么?”他凑近我,眼底布着血丝,“我知道你现在还没爱上我,我只是争取时间而已。”
我咬住嘴唇偏头不看他:“没用的……”
“你管我!”他突然暴躁起来,有些粗声粗气地喊,“赶紧起来,我们要出门了。”
“去哪儿?”
“它乾城。我和弟兄们护送你去。”
我几乎是被他架上马车的。我当然挣不过他的力气,只能闷闷地坐上了车。他叫了四个禁卫队里的兄弟,前后夹着我的马车出了城门。
一路晃悠着,我在车里发呆,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块什么东西,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昨天一早他跟着师父走时我就躲在寺门不远处的墙角。送行的人很多,连苏巴什城里的百姓也来了,熙熙攘攘地挤满寺门。人头晃动,我根本看不到他。直到他上了骆驼,才揉揉发麻的脖子,告诉自己眼睛不许眨。
隔着人海,仍然能看到他眼里的寂寥孤清。看到他抬手间露出陈旧的檀香木佛珠,我下意识地拽紧脖子上的艾德莱斯绸。驼铃声声,他回头在人群中搜索,终于还是低垂了眼,转身离去。清一色褐红僧衣的队伍缓缓驰离,渐行渐远,拐进了远处的天山峡谷,消失不见。我的泪,还是没能忍住。
马车晃晃悠悠,我在这摇摆中一点一滴地回味,以至于弗沙提婆告诉我要安营扎寨了,还是神思恍惚。看到了他眼里酝着的怒气,不想多理,早早吃了东西钻进帐篷。
他也钻了进来,我背对着他睡下,当他是空气。他一直在我身边坐着,却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出去了。
第二天到达它乾城时正是日暮时分,夕阳照在残破的城墙上荒凉萧瑟。我怔怔地看着城墙,突然悲从中来。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工作有如此次一般丝毫提不起兴趣,突然觉得为这个过了两千年的废城考察,测量,确定方位真的有意义么?
无论如何,人的脚步在匆匆向前走,21世纪的瞬息万变,还有多少人会停下脚步去看曾经发生的过去呢?就连罗什,除了佛教和历史专业人士,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存在过,贡献过?日本动漫充斥着年轻人的生活,但有多少青年一代知道他们熟悉的阿修罗、天龙、夜叉、乾闼婆、迦楼罗、迦陵频伽这些拗口的词语,就出自罗什的翻译呢?
意兴阑珊地掏出工具,无论喜欢与否,此刻我都得做点什么才好。否则,想的太多,徒添心累。弗沙提婆要帮我,先被我回绝。可是看他不依不饶地接过尺子,只好随他了。
晚上在破烂不堪的城里扎营,我坐在火堆边啃着干硬的馕,味同嚼蜡。啃了一会就放下了,眼光飘向夜空下苍凉的城墙剪影。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儿了,会像我一样围着火堆牵挂着心里的那个人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十月份的夜晚,也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那时的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深邃的大瞳仁紧紧地盯着我,好奇又探究。
“在想什么?”
眼前递来一个水杯,弗沙提婆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好像他的眼啊。
我接过,无意识地暖手:“这里是当年班超的西域都护府。班超父子两代人经营西域六十多年,终于改变了西域的历史,连龟兹的历史,也由他改变。”
“嗯。”他在我身边坐下,盯着火堆:“告诉我他的故事。”
“班超是我最佩服的英雄。他的父亲班彪,哥哥班固,妹妹班昭,都是汉代大史学家文学家。他自己本来也从文,却投笔从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