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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紫鹃手里的帕子,拭了拭眼泪,一看上面的花样,不是自己平日用的,却是紫鹃的帕子,不禁把它往桌子上一撂,人却破涕笑了。

紫鹃看她缓和了许多,记起方才拿出来的题诗的旧帕子,忙把它们胡乱掖进了衣服里。刚才就是因这东西招惹得狠哭了一回,这要是看见了再哭起来,可就再难哄了。对于黛玉摔她的帕子,倒也不在意,连忙去拿了一条黛玉的干净帕子来,把自己的还拿了回去。

不多会儿,紫鹃又打来了一盆热水。

黛玉重新洗漱了一番,让紫鹃帮她重新通了头,梳了个家常的样子,然后仍然坐回书桌前,提笔蘸着刚磨好的墨,临一篇《楞伽经》。雪燕端了新熬好的燕窝粥来,紫鹃接了过去,隔水温着。她知道黛玉刚刚狠哭了一场,这会儿必然没什么食欲,不如让她先静一静。

黛玉一字一字地临着经文,心无杂念地临完了一篇,只觉得心中的块垒尽去。大约是自己感于白天的所思所想,夜里就做了噩梦吧。她搁下笔,让纸上的墨渍先晾着,起身去洗手,旁边紫鹃把燕窝粥端了出来。黛玉记得这燕窝还是薛宝钗教人送来的,一勺一勺地吃完粥,漱了口,对着镜子看了眼睛旁边的红痕,又取粉来遮掩了一番,于是往贾母那边去。

贾母这边,惜春和探春都在了。黛玉进门给贾母问了安,抬头一看,只有探春惜春两个人,不见迎春在这里。她想了想,想起前几天听说的迎春已经许了人家,这两天就要下定了。这会儿想必是在屋里赶着绣活。听说对方催的甚急,年前就要过门。

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品。黛玉又想起昨晚的梦来,泪光盈盈。她隐约记得仿佛也梦到了迎春的一些事情,有心细想,又觉得自己太过较真了,连梦里的的事情都放在心上。可巧这时候凤辣子一阵风似地进来了。贾母也梳洗好了,吩咐摆饭。凤姐从鸳鸯的手里接过粥,亲自捧给了贾母,又接过筷子,把贾母平日爱吃的可口的小菜各挑了一些,送到了贾母的面前。黛玉和探春惜春也坐下来,虽然各自都在屋里吃了早饭,这会儿也都拿着筷子,陪着贾母再略吃一点。

凤姐这边忙活着照顾贾母,鸳鸯又端了一碗粥给她。五个人一时吃完了,趁着撤盘子的时候,说起话来。

凤姐说道:“真真的那个孙家,今天便要来下定了。听说是个武将,年已三十,又是个舞刀弄棒的武夫。咱们家金枝玉叶一般的小姐,大老爷也忍心往狼窝里送。”

贾母听她说得谐趣,不禁笑了:“哪有你说的那般糟蹋人,她老子看好的,想必不差。”

黛玉一听说迎春将定的那家人果然姓孙,与梦中的恰好对应,心里就疑惑起来。她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细问,于是等到贾母吃完饭漱了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告辞出来,与探春惜春一道儿往迎春那里去。

紫菱洲里,迎春果然在赶着绣活。她发鬓微松,眼睛底下暗青一片,眼圈也是红的,显然是没有睡好。旁边小丫头送上来的早饭,也只吃了半碗粥,动了一点小菜。黛玉同探春惜春进来时,她正吩咐着小丫头把早饭撤下去。

因为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司棋被赶了出去,迎春的绣活少不得都得自己来做。底下婆子做的却拿不出手。看见黛玉他们进来,迎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忙站起来拉着手在屋里说了一番话。黛玉打听道:

“新姑爷籍贯何处?名讳是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迎春的两行泪滚滚而下:“听说是大同府的人士,名叫孙绍祖,年近三十了。”黛玉一听了“孙绍祖”三字,就像是一道雷劈在了脑海中,把三魂六魄惊得浑浑噩噩。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张脸却变成了雪白的颜色,颤着声问道:

“二姐姐可托宝玉去打听过了,新姑爷的人品如何?”

迎春拿了帕子拭泪,哽咽着说道:“已经托了宝兄弟打听。但只是外面的丫头婆子传来的话说,对方先头是有一个老婆死了的,如今整日和府里上下的丫头们混在一起。”

黛玉听着,愈发和梦里迎春的一席话贴近了。她颤颤地问道:“二姐姐竟没有去求老太太说说情吗?”

“先头去求了,”迎春说道,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父亲说那孙绍祖人品才能都是好的,将要补了将军的缺,还说他用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只等成了翁婿,这五千两银子就作罢了。”

五千两银子。

黛玉恍惚记得梦里听过迎春哭诉了一回,正是回门之后说那孙绍祖打骂作践,还要迎春去向贾赦要回那五千两银子。她心里开始半信半疑地相信那个梦了。

黛玉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二姐姐好歹再去求一求吧,这个新姑爷嫁不得。”迎春和惜春探春看她,只见神态比刚才大为不同。黛玉一边说,一边就抬脚出了迎春的屋子,也不管回去的路是在哪里,眼前白茫茫似地胡乱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