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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涵在外面吃了饭,就带着书回了徽山书院。他家离本镇隔着两个乡,平日都是住在书院里。在谷涵考上廪生前,他是住在六人舍里。成了科举生员中第一梯队的廪生后,他最困难的时期就已经过了,每月都可以领取官府发放的粮食和用度,书院也有对成绩优异学子的照顾安排,因此如今谷涵是住在一个双人舍里。

同舍的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学子,名叫裕远镜,同谷涵是同一期的廪生,也和他一样在备战一年后的乡试。他是绵城人士,家中为官者不少,虽都是七品往下的小官,也算是有产有人脉的人了。至少比谷涵这个父亲早亡,被寡母拉扯大,数得出的亲戚全是老实巴交庄稼汉的人好上了许多。

裕远镜和那些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富家子弟不同,是个能沉下心认真读书的。因此也一直住在书院里,他和谷涵一样,在考取廪生前住着六人舍,以优异成绩考取后,才住进了二人间,和谷涵成为了舍友。

此人爱开玩笑,且嘴巴闲不太下来,因谷涵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廪生,每次学院中大考成绩发放下来,又总能稳居榜首,他都要在谷涵旁边摇头晃脑地叹气:“唉,人比人气死人,圣人诚不欺我!同一个书院里就有一个十三岁就能处处压我一头的人,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对手,我还考什么科举?干脆做钓鱼翁去得了!”

谷涵也难得会给他个淡定的笑脸,说些“谁让你非要和我比?你还能和处处被你压一头的梅筠比。”之语。每每能气得裕远镜捶胸顿足,大呼再不跟他同舍。只他行动力太差,从来不见此愿成真过。

谷涵回到宿舍,裕远镜正好也在,他正在调弄博山炉中的沉香片,将它用竹签子拨到吊空铜盘的正中,点起下方的碳,如此香会幽幽散到室中,也不会起许多呛人遮眼的烟气,破坏读书人的清净闲适。

他见谷涵回来了,忙忙道:“快关了门,冷风再灌进来,我这一天的香就白焚了。”

谷涵眼中带了笑,依言回身关了门,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将那本浮生游取出,先是如往常一般放到了桌上,不知为何又不想叫裕远镜看到自己的字迹问东问西,就打开抽屉把书放了进去。

裕远镜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话匣子又打开了:“你说你,如今又不指着抄书那几百钱过日子,难得休沐的时间不好好休息,还去抄什么书?手就不酸?”

“抄书开阔眼界。我又不像你家里藏书上万。”谷涵不以为意,随口道。

“我不是说了你想看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让人带来就是了?你还见外了。”

谷涵眼中又有了笑意:“我又不知你家里到底有哪些书。”

这倒是大实话,就连裕远镜自己都说不清自家那些藏书都叫什么名。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曲风书斋的书你抄抄也就罢了,好歹离得近又有用,闲经书铺的书不是浪费你时间吗。”

“给的价高。”

“我看是不安好心。”裕远镜嗤了一声。

谷涵望他一眼,回道:“我省得的。”

裕远镜摇摇头:“你明白就好,小心别陷进去。”谷涵点了点头。

裕远镜说得没错,闲经书铺的掌柜太热情,太优待他,明显是他的东家想要拉拢自己。谷涵心里门清,但他如今还不能旗帜鲜明地拒绝这种带有目的性的好意。

裕远镜家里就有不少做官的,人脉在那里,他只要不是得罪了上面,乡试也好,会试也好,自有家中为他打点。虽不至于作弊占便宜,也不会叫人随便坑了去。

而像谷涵这种自己尚无官身,家中还缺人的寒门士子,就如不幸长在了路中央的野草一般,谁看不顺眼了都能走路的时候顺便踩两脚。且他们还有一个最致命的短处,就是通常会缺学资。如果为了继续学业接受了商人们的好意,以后真个考上了,少不了人情往来,有事没事帮他们说说话,牵扯得深了,甚至要为他们争取他们想要的利益。

因家中只有一名寡母,考上廪生后,谷涵就不太缺学资了,休沐在曲风书斋抄抄书,得点银钱,亦能将就过得。只不过他也不可能完全拒绝闲经书铺掌柜的好意,如果拒绝得太明显,太直接,他背后的东家会怎么想?

闲经书铺的东家姓田,乃是本省商行里排得上号的人家。谷涵若是惹了他家,人家稍微动一动,递个一两句话的,不定就能让谷涵乡试吊尾巴。遇上心狠的,直接让他考不中都行。

先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徽山书院曾经就有个直傲的寒门士子,拒绝了本地商行的资助,乡试直接不中了两次,白白蹉跎了六年光阴,直到上次换了个底气足背景硬脾气也很直的布政使司,方才得了个解元,扬眉吐气备京考去了。

这位耿直硬气的官员在本次宁家抄家事件中亦受了牵连,谷涵是遇不上了。有了前车之鉴,家中还有含辛茹苦日日盼着自己高中的母亲,谷涵也蹉跎不起平白的几年光阴,纵是他不想与这些商家牵扯上关系,也不能叫闲经书铺的东家以为自己成了廪生也抖起来了。